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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枯宁瑞士演讲・二


米哈伊尔·巴枯宁 | 1871.05.02

亲爱的同志们,上次说两种历史大事件构成了中产阶级的权力,第一种是十六世纪以“宗教改革”为名的宗教革命,第二种是十八世纪的政治大革命。

我又会说,这后者的革命不错,是由平民之力所完成的,而领导与创造之力却不可不归中产阶级。现在我要向你们证明,得此种革命之益的,也就只有中产阶级。

然而此种革命起初像煞是很广大的。“自由、平等、博爱”这三个名词不是包括着人类于现在即将来所祈求所想实现的一切吗?试问革命后,有一点实现吗?只不过供野心家利用去了罢。开始好像很广大的革命,结果,怎么会那样不幸地,仅为一阶级的狭窄与特殊的解放,而致千百万劳动者于绝境,使其今日受这阶级不公道与无良财富的蹂躏呢?

唉!这是因为此种革命只是一种政治的革命呀!它虽然大胆地将一切政治的暴政与藩篱推翻了,但是它对社会的经济基础——一切政治与社会的不平等的主要原因,过去与现在宗教愚行的最悠久根源——依然丝毫无损地让其存在,甚至宣告其神圣不可侵犯。它会宣告个人与全体皆有自由,或好一点,个人与全体皆有自由之权。可是,它没有实实在在地给予人们以实行这种自由的方法,只是让地主、资本家与人们坐享其利而已。

“贫困,这就是奴隶制咧!”

看呐,亲爱的同志和朋友们,这句可怕的话,是由我们的朋友克莱蒙(Clément)以他同情的声调,从经验与心坎中喊出来,并时常复述的,而我却有幸从几天前与你们相处之后才听见哩。

是的,贫困就是奴隶制,这就是必须拍卖你的劳动与身体给资本家,使资本家赐你以生存的方法,使你不至于因饥饿而死。只有甘心听中产阶级的先生们说诳语,并有中产阶级倾向的人才敢说劳动群众的政治自由咧!压迫劳动于资本的专断之下,以饥饿强逼劳动者服从资本家的意志呵!这是多么巧妙的自由啦!亲爱的朋友们,你们都是从很长很苦的经验上,认识劳动之贫苦的人,所以你们一定用不着我来向你们说明:只要有劳动留在一边,资本留在另一边的情景存在,劳动总是资本的奴隶,劳动者总是中产阶级先生的苦役,他们嘲弄地予以政治的一切权利及自由的外表,而真正的自由却仍留为己有。

所谓自由权,若没有实现的方法,则只是一种幻像罢了。我们是太爱自由了,是不是?我们决不以幻象为满足,我们要真真实实的自由。但是自由的积极条件与现实的基础是由什么东西形成的呢?这就是个人的体、智、德三能的完全发展与尽量的享受。故使个人皆有一切生存所需的物质方法为第一,其次就是学习与教育。想活动不能活动的人,被贫困钳制的人每日迫于饥寒,眼见他所爱的一切人苦痛而不能予以援助的人,不是一个自由的人,而是一个奴隶,假如他行起参政权来,——你们可以无疑地确信——无论如何,结果总是反对自己,为其主人与垄断者谋福利的。

自由的消极条件是这样的,谁都不服从谁,各个人类的行为皆由个人的自我意志与信心来决定的,别人绝无干涉之权,然后才可谓真正的自由。至于因饥饿而以最低的代价,卖其劳动与身体给资本家的人,因自己的粗野与无知,而仰聪明的垄断者之鼻息的人,将必然而且永远是一个牛马不如的奴隶。

于此尤其需要加以申述,就是各个人的自由并不是一个人的事情,而是一种集体的事物与产物。若没有全人类社会的协助,谁也不能自由。一般个人主义者或我们与一切工人大会中所受攻击的同床异梦的“伪朋友”,与那些中产阶级的道德学家与政治学家一个鼻孔出气,说什么个人离了社会也能自由,因为——他们说——社会就是由生来就自由的人的自由契约所构成的。

此种理由由卢骚创始,卢骚正是过去一世纪中最险恶的著作家,使中产阶级革命党最受感应的诡辩者,他的学理无论对自然或历史,都是无知的表现。我们并不是在“过去”或“现在”寻觅群众的自由,我们要在将来,最近的将来:我们自己以思想,意志及两臂的毅力,去创造起来。我们背后从未有过自由的契约,我们背后只有野蛮与愚蠢,不公道和暴力,就在今日,你们也知道这号称自由的契约,只是吞噬我们,压迫我们的,少数人借以迫害我们,使我们受饥饿与奴隶之苦的保证书罢了。

并且,自由契约在学理上在自然界的观点上说,也是错了的。人类并不是有意创造社会,他们是无心地产生出来的,他们是极好的社会的动物。人之所以为人,换言之人之所以能想,能爱,能欲,皆赖于有社会。你们试将赋有极大天赋的人从幼小的时期。置于人类社会之外或沙漠之中罢。他十之八九是可怜地死去,既不然也将与猿猴无异,不能言语于思想,因为言语与思想是离不开的,没有言语,谁都不能思想。或者说,就是使你一个人独于另一个人留在这里你想要什么东西必然要用到言语,你脑中或者能有代替事物的想象,但是你要思想就非要用到言语不可,因为只有言语能确定思想予以想象与本能,以思想的性质。思想并不先于言语,言语也并不先于思想,这种人类头脑的同一行为的两种方式是同时产生的,所以没有言语就绝无思想。但是言语是什么呢?就是一个人与别的许多人往来、会谈的的工具。动物的人之所以能成为人的,换言之成为有思想的人——就必须有这言语——就在这言语的奇妙中。所以,他的个性,所谓人的个性及自由都是群体的产物。

人之所以能战胜自然界残暴的压力,就是因为赖有群体的工作,因为个人的工作无能的,空劳无功的,永远战不胜自然界的。人类生产的工作,创造一切社会财富的工作于我们的一切文明都是一种社会与群体工作的表现,不过这些东西自古迄今,皆被少数人以不公道的方法,不顾多数人的死活给强占罢了。即如今发展人类才能的教育这种中产阶级的先生们引以为傲,拼命不使民众的教育也是全社会的产物呢。民众的劳动与思想的本能创造了教育,可是时至今日却只有利于中产阶级各个人。所以,这又是没有权力,使生产品为其专利的少数人垄断群体工作之一种表现。

人类中一切人的东西,——尤其是高出一切的自由,是社会与群体的产物,在绝对孤立能自由的话,只是一般神学家与形而上学者荒缪绝伦的无稽之谈,他们欲以他们的幻象,他们的上帝替代人类的社会。他们说各个人在上帝之前,在绝对空虚之前,是自由的。而此种自由不用说是空虚的自由或自由之空虚——奴隶制遍实行了。上帝,人们所虚构的上帝即是历史上一切压迫者的道德——其实并不道德——的原因。

至于我们,我们既不愿意幻想,也不愿意空虚,我们愿意活泼的,人的现实,我们承认人只能在别的许多人中能觉得自由,能知道自由,总言之,是能实行自由。我想要自由,我就需要别的许多自由的人围绕着我承认我如此。当我的人格在围绕着我的一切人的同样自由的意识中,如在镜中一样的明晰地反应出来,我才能称自己是自由的,我能得一切人的承认,我的自由才可称得上是真实的。众人的自由,非但不是我的自由之限制,如一般个人个人主义者所说的那样,反之亦然,这是我的自由之肯定,实现与无限的扩展。愿意一切人都有人的品格与自由,看见并察觉到我的自由,得到一切人一致的肯定承认,与无限量的扩展,看哪,这就是无上的幸福,地上的天堂。

但是此种自由只有籍平等才有可能,如果地上有一个比我更自由的人,则我不得不做他的奴隶,否则,如果我比他更自由,则他也必然做了我的奴隶。所以平等是自由的必须条件。

1793年中产阶级的革命党人很懂得逻辑的必须。你看他们革命的方式,“自由、平等、博爱”中以平等二字列为第二项,就可见他们的用意了。但是什么平等呢?法律平等,参政权平等,公民平等,却不是人的平等,因为国家不认得了,它只认得公民。依国家说,人之存在要看他是否能实行使其参政权。一个被强制的劳动饥饿与贫困压迫的人,一个在社会上被欺侮,在经济上被垄断被剥夺,终日沉于忧云苦海中的人在国家看来是不存在的,国家不晓他的苦痛,国家不晓他社会的和经济的奴隶制,而真实的奴隶情况即隐藏于欺骗的政治自由的外表之内向。所以这只是政治的平等,并不是社会的平等。

我亲爱的同志们,你们大家在经验上,都知道此种并非以经济、社会的平等为基础的政治平等是如何欺骗人们哩。例如在一个比较宽大的民主国家中,凡人到成年时期,若没有犯过罪,都有权利,甚且人们说——都有义务去行使参政权,并担负他同国人所托付的一切义务。就是平民中最贫穷,最无知的人也能,而且也应该行使这一切的权利与担负这一切的义务,如此说来,人们还能想出一种更广大的平等么?是的,在法律说他应有此种权利与义务,但按其实际却又不可能的。在此种权利对于民众队伍中的人都是空的,可有可无的,要想他们在事实上行使起来,除非将社会的经济基础根本改造过,——直接点说非得实行社会革命不可。否则,这些假仁假义的参政权对于平民而言只是一种虚构的幻象而已。

我们不愿见这一切宗教或政治的幻象了,平民也不再以妄想与寓言为食品了,因为这种食品没有滋养的质料。今日他们要求的是现实,于是,我们请看他们行使参政权所获得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吧!

要相当地担负职务,尤其是国家的最高职务,人们就必须有的教育程度。但是平民却绝对没有此种程度,这难道是他们的过错吗?不是,这是现存制度本身的缺陷。一切真正的“民主”的国家最大任务就是尽量地普及教育,使平民个个皆有知识。但是世间有一个国家做过这种工作吗?我们姑且将钳制教育,有意散步基督教之毒于群众,与实行其愚民政策的君主国撇开,拿共和的,民主的国家,如北美合众国与瑞士来说罢。不错,这两个国家在平民教育上说,若与别的国家比较起来,确有特出之处,我们也是承认的。但是他们达到他们预定的目的了么?他们善意地向前努力是否落空了呢?他们能否毫无区别地,给予一切生于其中间的儿童同样的教育呢?不,这是不可能的。现在的高等教育为中产阶级儿童的专利品,而平民的子女却只有初等教育,即中等的亦很少有享受的机会。为什么会有此种差别呢?很简单,理由就是平民——城市与乡下的劳动者,没有办法维持他们子女求学时衣食住行。要想求得一种科学的知识,求学的时期就必须延展至二十一岁,甚至二十五岁。我问你们,什么工人能这样久地维持他们子女的生活呢?这种牺牲是出于他们能力之外的,他们即无资本,又无财产,他们每天只有微薄的工资,来养活一个人口众多的家庭,这已经是十分勉强的了。

我亲爱的同志们,我还须对你们说,你们是山间的劳动者,你们的职业还没有被资本家的生产制——换言之,被大资本的垄断所吞并去,你们比较上,还是十分幸福的么?你们在工厂里做工人数极少,甚且,往往你们自己家里,即几百人合于一处的大工厂里的人们也没有你们那样多地收入。你们的工作是聪明的,艺术的,又非厌人愚人的机械工作。你们的技巧,你们的聪明才智皆可应用于你们的劳动上,那些一成不变的工作哪可比你们的有趣味呢?此外,你们的闲暇时间比较多,又有相当的自由,所以你们比较任何劳动者都要自由、幸福都有知识咧。

在那些广大的以大资本建造,由大资本指挥与垄断的工厂中,人已经失了作用,重要的任务皆以机器为主宰了,于是工人就必然地成为可怜的奴隶,可怜到那样的程度,往往他们要为几个铜子的获得而送其不满八岁的孩子到工厂去,每天作十二至十四小时或十六小时的苦工。他们并非因贪婪而糟蹋他们的子女,其实是出于不得已啊!不然就不能维持他们一家人的生活。

看呐,这就是那些共和国所能给予他们的教育。亲爱的同志们,你们从经验上都很清楚的知道,只要平民不是为自己而为财产与资本的领有者的财富而工作时,他们的子女所能受到的教育将永远不可限量地低于中产阶级的子弟,对这点,我想,再也不容我来饶舌了。

所以你们看,极大的可悲恨的社会之不平等就在国家组织的基础上:现在的人类一边是必然无知的群众,另一边是特权的少数者,后者即不很聪明,至少也比前者有知识。这样的结论是很容易得到的。有知识的少数者将永远地统治着无知的群众。

这不止是各个人的自然的不平等问题,自然的不平等我们也当然的承认的。某人的身体可能比其他个人有更健壮的组织,某个人生来就有智的才能,而其意志比其他人强,这都是可能的事。但是我却要补充一句话说这些差别并不如人们所常说的那么大。即就自然的观点而言,凡是人,大概都是平等的,长处或短处,各个人都是相似的。与此种自然平等的法则相抵触的只有两种例外:这就是天才者与笨伯。但是,例外不可作为通则,普通,我们可以说,凡人都是差不多的,至于现社会中各个人之间有极大的差别,其原因在于教育或环境的可怕的不平等中,这与自然没有关系。

儿童生在穷人家里,生在籍每日都辛苦劳动而苟活的劳动者家里,即生来就有天大的才能,也将沦为无知者,非但不能发展他的才能,甚且因为贫困所戕害:他长大起来势必做一个普通的工人,成为中产阶级中比他愚蠢的人们的奴隶与生活的供养者。至于中产阶级或富豪的子弟就大不相同,他生来无论如何愚蠢,总有享受教育的机会,他的贫弱得可怜的才华也有发展的可能:他长大起来势必做一个劳动者的垄断者,奴隶的主人,工厂的业主,立法者,统治者——一个“先生”,即使他再愚蠢,他也将替平民或反对平民制出法律来,行使其统治的职权。

有人或者说,在一个民主国家中,平民可以选善人为其代表。但是他们怎样去认识善人呢?他们既无相当的学识用于区别别人的善恶,又无空闲时间去请那些要他们选举的人们,他们去哪里找善人呢?他们的生活与要他们选举的人的生活相隔不啻天壤,虽然在选举的时期他们大受欢迎,被称为至高无上的主宰者,但选举一过,鬼也不理他们了。并且生活于特权阶级的人,无论他们在本阶级的家庭或社会中是如何善良的人,对于平民总是残酷的,因为他们要巩固他们的社会地位,势必要保存那些构成社会地位的特权,而使平民永沦于奴隶制中,终生为其牛马。

然而平民为什么不选自己的人,本阶级的人到立法会议与政府中去呢?第一,因为平民中间的,人要靠两手维生,没有功夫去从事政治,又因为知识浅薄不懂今人所研究的政治与经济各种高深的问题,于是只好受中产阶级的律师与政客欺骗了。次之,因为有些时候,即平民出身的人若一进入政府的范围,就会变成中产阶级的忠仆与中产阶级同一鼻孔出气,甚且更残酷,更可恶于出身自中产阶级者。

于是,你们大概都已经明白政治的平等即使是在最民主的国家,也是一种妄想。至于政治上的平等,所谓法律之前的平等也是一样,法律是由中产阶级而有的,那么,它实施起来,为中产阶级利益服务而损害平民也是当然的。所以我要说国家与表现国家的法律只为奴役平民,保守中产阶级利益而存在。

此外你们也都知道,当你们利益与幸福受损害时,你们想向法庭起诉,你们就必须既刻想你们是否有付得起诉讼费的能力,换言之,你们要起诉就必须有钱。如果你们没有,那你们就不能起诉。但是平民,大多数劳动者,他们有钱交给法庭吗?十有八九是没有的。于是富人就可以任意攻击你们,侮辱你们,政府从来不加以干涉,因为对平民是没有正义的。

所以,社会上只有一日没有经济与社会的平等,少数人只要能不劳而获,籍继承权而成为富人,地主或资本家,政治的平等将永远是一种妄想。你们懂得继承财产的真正释意么?它的意思就是垄断平民的集体工作与压迫群众服从的永继不绝的权能。

看呐,这就是一七九三年最伟大的英雄,如丹东、罗伯斯庇尔、圣茹斯特所不懂的。他们只要政治的自由平等,而不知经济与社会的自由平等更为重要。所以,由他们构成的自由平等,使中产阶级统治平民的权力成立于新的基础上。

他们又想以他们的革命纲领的第三项“博爱”,遮蔽他们的矛盾。但这又是一种欺骗!试问垄断者与被垄断者,压迫者与被压迫者中间,博爱是可能的么?唉!我白天使你们辛苦,使你们流汗,——夜里,我将你们的辛苦与流汗收来,留一小撮给你们生活,换言之,使你们明天重新去替我辛苦与流汗,夜里,我对你们说,我们接吻罢,我们是同胞呀!这是多么滑稽呀!

这就是中产阶级革命的所谓博爱。

我亲爱的朋友们,我们也愿意高尚的自由,光荣的平等,和神圣的博爱的!但是我们愿意的这些东西,这些伟大的事物停止起幻象与欺骗的形态,而成为真真确确的现实。

这就是我们所称为社会革命的意义与目的。

社会革命可以以极简单的言语表面,如下:它愿意或我们愿意一切生活于这地上的人,在“人”一字最完全的意义上,成为真正的人,他们非但有发展其一切才能,在平等中,以博爱享受自由幸福的权利,而且有一切必须的方法!看呐,这就是我们大家所愿意的,我们大家预备以死去贯彻的目的。

朋友们,最后,我请求你们再开一次会,使我可以在下次演讲中再来补充我未讲完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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